赶尸匠

小说《赶尸匠》是作者“林出东方”的精选作品之一，剧情围绕主人公孤城刀疤龙图的经历展开，完结内容主要讲述的是：凤凰城外，一辆民生75型载货汽车停在路边车上装了大半车的蔬菜米面，换上解放军军服的刀疤和飞天蜈蚣出现在车旁“刀哥，这个仇我们真的要报吗？”刀疤瞥一眼飞天蜈蚣：“什么意思？难道你忘了大当家是怎么死的吗？”“刀哥，我不是这个意思”“那你什么意思？”“我只是觉得，既然大当家的都死了，我们又何必执念当初的誓言呢？”“树倒猢狲散，大当家对我们恩重如山，才过几天你就成了那个忘恩负义的...

第1章 出初茅庐

湘西，一个极其古老又无比神秘的地方 。

这里崇山峻岭，群山环抱，有山有水。秦汉以前，荒无人烟，人迹罕至，被称为蛮荒之地 。

湘西地理位置特殊，山多路少，易守难攻，自古以来，都是兵家必争之地，历来多战乱。湘西土匪源于明朝，清朝时渐多，民国时达到猖獗 。

全国解放后，为了消灭匪患，国家用了几个月的时间，奸灭土匪和地方反动武装近十万人，取得湘西大剿匪行动的历史性胜利，从而一举根除了湘西延绵几百年的匪患 。

湘西之所以神秘莫测，不可思议，那是因为它有闻名于世的湘西赶尸 。

沈从文先生曾这样写到：“经过辰州（治沅陵），那地方出辰砂，且有人会赶尸。若眼福好，必有机会看到一群死尸在公路上行走，汽车近身时，还知道避让在路旁，完全同活人一样 。

死尸能活动自如已经完全超出人们的认知，难怪连沈先生都啧啧称奇 。

苗族里盛行巫术，鬼神，老一辈对学有巫术的奇人异士，可以说是顶礼膜拜崇拜有加，这其中也掺杂着愚昧的成分 。

赶尸可能就是巫术里最为迷人的部分，它让人浮想联翩又毫无头绪 。

赶尸匠，它是一个特殊的群体，它代表着湘西地方的特殊文化。它很特殊，那是因为外人无法窥探到其中的原委 。

赶尸匠，他与常人无异，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，但身怀绝技，这种绝技只深深的埋入他的骨髓里 。

这门手艺很难后继有人，能通过师傅考验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。

湘西凤凰，西南边陲，云贵高原东侧，自古以来就是茶马古道，商贾云集之地 。

春风细雨过后，街道上黝黑的石板路上发出幽暗幽暗的光 。

满脸皱纹的老妇，坐在自家的屋檐下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，石板路上的人影来来去去，好像是一场没有播放完的电影 。

老妇若有所思，几十年来的人生只是匆匆地过客，人老到只剩下自己的时候才回归平静 。

一时间，老妇的目光深邃，干净 。

黝黑的燕子从房梁的旧巢里飞出，转眼间便消失在街角的钟楼外。老妇回过神，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。而被她轻抚的黑色老猫，此时目光冰冷的盯着前方 。

沱江，穿城而过，清澈的江上有几只扁舟，船尾挂着马灯，渔夫撒开手中的网，这一网打开了沱江梦中的涟漪 。

不远处的水车，依旧经年累月咿咿呀呀地转动，如同岁月的轮回一般 。

建于清朝民国的吊脚楼，静静的耸立江边，尽管时光荏苒，但它依然能让后人看到它的楚楚动人 。

虹桥上看凤凰，看尽沱江两岸。漫长的岁月，可以感受到湘西王和西原那惊心动魄，荡气回肠的爱情 。

当傍晚来临，灯火伴随着袅袅地炊烟，让凤凰从一天的忙碌回归沉寂，回归自然 。

只有这种氛围，人心才有了归属感，这种归属感是家，也是根。这时的人朴实无华，他如同石板路上的石板，深深的嵌入这块神圣的土地 。

几个调皮的小男孩，借着微弱的灯光，光腚在沱江边上戏水。岸边上的男人点起土烟，他默默的看着这一切，曾几何时，这也是自己孩提时代的缩影 。

岁月像一把刀，红了苹果绿了芭蕉 。

“ 二叔，还不回家吗？一位洗衣少女路过问 。

“ 等下就回了。中年男人回答 。

男人把土烟深深地吸了一口，喃喃自语：“ 道一已经出去好几天了，不知道又是谁家死了人。

男人抬头看了看天，他匆匆忙忙地把手中的土烟掐灭，便对着江边那几个戏水的小男孩呵斥几声，小孩们识趣的回到岸上，他们穿上衣服，逐渐在欢声笑语中散去。

没有了人的江边，漆黑的江水，让人感到莫名的惆怅……

黄豆大的油灯摇曳，渐渐地越来越暗越来越暗，光，最终被黑暗湮没 。

空间里，一个少女穿着一身蜡染，从黑暗里走来，一双大手，突然又把她拖回深渊……

“ 孤城哥，快来救救我！快来救救我！

呼救声撕心裂肺，黑夜里，一个男孩被惊出一身冷汗；他坐起身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
“ 孤城，又做恶梦了吧 ？

说话的人五十多岁，他清瘦的脸，飘逸的发白胡子，有种仙风道骨的洒脱，他就是湘西有名的赶尸匠——道一 。

“ 道父，您回来了？

“ 是啊，你又梦见雨烟了吧 。

“ 对，刚才在梦里，我梦见她被人拖走了！

男孩叫孤城，浓眉大眼，国字脸，十五六岁的模样，稚嫩的脸上略显成熟，他就是道一的养子 。

“ 凤凰虽然解放，但恶梦还是挥之不去啊 ！

山墙上，挂着一张发黄的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，向全世界宣布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的照片。左右两边，分别贴了一幅湘西王的那副名联 ：

数尺地方可家可国可天下

千秋人物有贤有愚有神仙

“ 道父，您说雨烟会不会……。 孤城不敢往下想 。

“ 你和雨烟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，以前兵荒马乱的，她和她父母离开断头崖去投奔亲戚，整整十年了，有人说在老司城见过她，但都无法证实 。

孤城叹了一口气，问道：“ 道父，我为什么叫孤城 ？

道一把脸转向湘西王的对联，说：“ 那年我去边城游历，在路边把你捡回来，我打听到你的父母双亡，你又是孤儿，所以才给你取名孤城 。

孤城点了点头，又问：“ 那您为什么叫道一呢 ？

“ 老子说，道生一，一生二，二生三，三生万物，所以我才取名道一 。

“ 道父把我养育了十五六年，我和您相依为命十几载，道父对我恩重如山 ！

“ 几家欢乐几家愁，几百年来的匪患让无数人家破人亡，妻离子散！

“ 土匪太可恨了！

“ 男丁不敢耕于野，妇女不敢织于室，老弱死于沟壑，壮者散于四方 。

道一坐了下来，脸上写满忧伤 。

“ 雨烟五岁走的，道父，孤城好想她 。

“ 去年道父在许愿亭锁了一把铜锁，它聚山水灵韵锁前世今生，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够重逢 。

“ 这么多年的匪患，不知道雨烟能不能逃过一劫，平平安安的活着 。 孤城说着低下了头。

“ 是啊，风高放火，月黑杀人，那时的湘西到处人心惶惶，哪里来的什么人间净土 ！

“ 要不是新中国成立，我们的凤凰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！ 孤城抬起头两眼放光 。

“ 虽然凤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，但千疮百孔的人心，还是需要时间慢慢的去平复的 。

“ 道父，土匪来过断头崖好几次，为什么他们没有对我们这几户人家烧杀抢掠呢 ？

道一转过头，说 ：“ 因为，我在凤凰还有一个身份 。

“ 身份？什么身份 ？ 孤城好奇的问 。

“ 道父的另外身份是赶尸匠 ！

道一语重心长，他特意把赶尸匠三个字压低了声音 。

“ 赶尸匠 ？

“ 不错，在凤凰，道父还有一点微名，但凡客死异乡的冤魂，都是道父去赶回来落叶归根的 。

“ 道父，您这是在做积德行善的事啊 ！

“ 正是赶尸匠的身份，土匪们怕我身上的阴气重，所以每次来断头崖只是走走过场，不敢为所欲为 。

“ 道父，您保全了断头崖 。

“ 道父也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。

“ 不管怎么说，您都是一个受人尊重的人 ！

“ 那时你还小，赶尸匠的身份还不能告诉你 。

“ 那现在怎么告诉我了呢 ？

“ 因为，你现在已经长大，你在道父心中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 。

“ 以后，我能和道父学习赶尸吗 ？

“ 不能，那样会害了你 ！

“ 为什么？

“ 作为赶尸匠，不能娶妻生子，一旦赶尸，终身赶尸，道父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 。

“ 我知道道父为了我好，但我也想和道父一样闯荡，一样受人尊重 。

“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，如果你学习赶尸，你真的能放下雨烟吗 ？

“ 这…… 。

“ 道父已经无妻无子了，难道你以后也要孤苦伶仃 ？

看到孤城面露难色，道一继续说：“ 我身上有巫术的唳气，会断子绝孙；道父希望你有一天能找到雨烟，成家立室幸福美满 。

“ 道父的良苦用心 ，孤城知道了。

道一点点头，说 ：“ 凤凰解放了，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赶尸匠，虽然人生有憾，但我无怨无悔 。

道一说完，陷入了沉默 。

“ 道父，学赶尸需要什么条件 ？ 孤城打破砂锅的问 。

“ 首先，学赶尸的人外表要奇丑无比，其次胆子要大 。

“ 胆子大可以理解，为什么要奇丑无比 呢 ？

“ 丑，可以辟邪，奇丑能让鬼见愁 。

孤城点点头，又问：“ 胆子怎么培养 ？

“ 师傅会在一个坟头上插上一片铜箔，夜半三更时叫徒弟去取回，道父拜师时，曾睡在死尸身边 。

“ 您不怕吗？

“ 起初怕，后来胆子就大了 。

“ 道父不丑，鬼见也愁呢 。

道一捋捋胡子，不好意思的笑了。

“ 对了，道父，您这些天是不是去赶尸了呢？

孤城的发问，让道一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。

“ 三天三夜，老寨溪一带 。

“ 道父，那可是杀人魔王彭玉清的地盘 。

“ 不错，恶贯满盈的彭玉清，已经被47军的黑老虎刘玉飞活捉 。

“ 太好了！孤城显得有点兴奋 。

“ 彭玉清接受了审判，前些日子已经被就地正法 。

“ 善有善报，恶有恶报，出来混始终要还的 。

“ 天网恢恢，疏而不漏，但彭玉清的手下有个人叫刀疤，他逃脱了，他立誓要为他的大当家报仇雪恨 。

“ 刀疤？

“ 对，他是一狠角色，可以说名动湘西 ，听说他的身边还有他的兄弟，叫飞天蜈蚣 。

“ 听外号就知道也是个狠角色吧 。

“ 嗯，刀疤有他的辅佐，如虎添翼 。

道一说完，从桌子上拿过一坛酒，他把酒倒入碗里，端起碗一饮而尽 。

“ 道父，您应该有几年滴酒未沾，今晚怎么…… 。

“ 今晚想喝而已 。

面对孤城的话，道一只是轻描淡写 。

“ 道父，赶尸这么神奇，能说说它的传说吗？

“ 赶尸用的是一种巫术 。相传几千年以前，蚩尤带兵与敌对部族厮杀，直至尸横遍野，血流成河 。撤退时蚩尤不忍心丢下战死的弟兄，叫军师乌坦念咒祷告神灵，一番咒语过后，躺在地上的尸首纷纷站起来，跟在蚩尤高擎的符节后规规矩矩地向南走去……

孤城听得入迷，完全到了忘我的境界 。

“ 传说毕竟是传说，与现实中的赶尸还是有所出入的 。

“ 出入大吗？

“ 大同小异 。

道一说着，第二碗酒又一口下肚，脸上露出几分醉意 。

“ 道父，您不能再喝了 。

孤城想起身阻止，被道一示意坐下 。

“ 这是一坛封存十年的女儿红，但我喝的每一碗都是苦酒 ！

“ 这坛酒哪来的 ？

“ 这是后山老李妹子的酒，这坛酒原本是留给老李的 。

听道一这么一说，孤城的心里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。

“ 难道老李大叔他…… 。

“ 不错，老李死了 ！

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，孤城呆若木鸡 。

“ 老李二十多岁外出闯荡，这几年参加民兵，当了排长，围歼彭玉清时被刀疤的机关所杀。一个叫笑面佛的小匪首砍下他的头颅，挂在山门示众 。

“ 老李大叔小时候还经常抱我 。

孤城说着，泪水夺眶而出 。

“ 大同出生时老李都没回来，我常常上山打猎给老李妹子坐的月子 。

“ 那大同哥呢 ？孤城带着哭腔问 。

“ 他在黑老虎刘玉飞的手下当侦查兵，土匪作鸟兽散的时候，就是大同把老李的头颅摘下来的 。

“ 丧父之痛，大同哥肯定心如刀绞 。

“ 大同现在疯一样的寻找刀疤，他要为父报仇 ！

“ 刀疤可恨，但那个笑面佛也不能放过他 ！

“ 那个笑面佛掩护彭玉清突围时，已被47军的乱枪打死 。

“ 湘西山高林密，寻找刀疤如同大海捞针 。

道一洒了点酒在地上，说 ：“老李，你是条汉子，喝点吧 ！

“ 道父，我想陪老李大叔喝一碗 。

孤城擦干泪水，一碗酒倒满 。道一没有阻止他，毕竟，能和阴阳两隔的世界同饮一碗酒也是一件幸事 。

“ 酒空，心空，往事空 。 道一一语道破凡尘 。

“ 道父，我想去看看老李大叔的坟 。孤城放下碗说 。

道一连忙制止，说： 老李刚刚安葬，老李妹子肯定还有很多话要和老李说 。

孤城幡然醒悟，连连点头 。

“ 李大婶一定肝肠寸断，不知道怎么度过往后余生 。

孤城放下碗，道一感觉一个晚上养子长大了不少 。

“ 一个五旬的女人，一夜之间白了头 。

“ 道父，那老李大叔的头…… 。

“ 放心吧，我已经用针线给缝合了，伤口处还涂抹了朱砂 。

“ 至少，老李大叔是完整的 。

“ 人固有一死，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。

“ 老李大叔是剿匪才死的，他的死重于泰山 ！

断头崖像一棵野草，夜幕下只听到虫子沉闷的叫鸣声 。

“ 老李大叔出事，道父您是怎么知道的 ？

“ 凤凰县大队派人来通知，老李妹子才委托道父去赶的尸 。

“ 难怪那天断头崖来了两个陌生人 。

孤城还想说什么，屋外突然风声大作，飞沙走石 。这种场面对一个赶尸匠来说见怪不怪，道一用手捋了捋胡子，只见他那发出寒光的三角眼多少让人窒息 。

“ 归来吧，归来吧 ，这里才是你心心念念的故里 ！

道一的话音刚落，屋外的风戛然而止 。这波巫术的操作，让孤城心惊肉跳 。

“ 道父，老李大叔的魂回来了 ？

“ 算了吧，他的棺木里有我放的入魂符 。

“ 这世间真的有魂魄 ？

“ 看不见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。

“ 如果老李大叔的魂魄不回来那会怎样？

“ 那就成了孤魂野鬼，永远都回不来了 。

“ 魂魄回来，至少不会无家可归，道父，您说呢？

“ 嗯

道一投来肯定的目光 ，目光里包含着温柔 。

“ 刀疤那么危险，希望老李大叔在天之灵能保佑大同哥 。

“ 说起刀疤这个人，心思缜密，擅用机关暗器，彭玉清说他是左膀右臂 ，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。

“ 狭路相逢勇者胜，自古以来就是邪不压正 。

“ 魔高一尺，道高一丈，这是两团火的碰撞 。道一接过孤城的话 。

夜，很深沉，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忧伤 。

道一站起身，拍了拍孤城的肩膀，“ 好了，夜深人静，道父也累了，睡吧 。

“ 道父…… 。孤城欲言又止 。

“ 有事就说，作为一个男子汉不要吞吞吐吐的 。

“ 我还想再看一次您展示的巫术，可以吗？

“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，这有何难 。

道一微微一笑，三角眼里深不可测 。

只见道一从新倒满一碗酒，喝一小口，等孤城看清时他已将酒喷到墙上；右手一拖，再把半碗酒往墙上一放，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，再看那半碗酒，早就牢牢的定在墙上。这一切一气呵成，没有半点犹豫 。

“ 这就是巫术，如果你能把这半碗酒拔下来，就把酒喝了 。

孤城目瞪口呆，但还是强装镇定 。

“ 道父，孤城今晚想给老李大叔守夜 。

“ 嗯，想法很好，老李没白疼你 ！

道一带着几分醉意睡下了，孤城试着去拔墙上那半碗酒，却发现那半碗酒稳如泰山，怎么拔也拔不动 。

孤城心想，巫术果然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。

春夏之间的季节虽然温暖，但山里的夜还是透着凉意 。

孤城走过去给道一盖上被子，发现他红润的脸上，流下两行清泪 。

油灯，跳动着不安 。

树梢上，孤零零的夜鹰，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的荒山野岭。捕食者和被捕食者之间，每晚都在这里上演 。

天道轮回，生生不息 。

弱者，只能听天由命 。

孤城倒上一碗酒，自饮自酌起来；这时候的酒，可以让人想起梦中的人 。前尘往事，都在酒中 。

酒里没有父母，没有往事，心里只有空空的夜 。

孤城想努力地回忆点什么，可脑袋里一片空白 。

坐在油灯旁的孤城，手拖下巴，半梦半醒之间，守护着老李大叔归来的魂魄 。

黑夜里，雨烟还是时不时的发来求救信号 ……

天，刚蒙蒙亮，孤城走出石头茅草屋，篱笆墙上的几只麻雀惊得四处逃窜 。

孤城心里一紧，小跑地奔向后山，羊肠小道的边上野花格外鲜艳，五彩缤纷 。

乱石岗的一片空地上，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座新坟 。

孤城无心看风景，他手里捧着路过摘来的野花，向埋着老李大叔的坟茔走去 。

坟后的石缝有泉水流出，流入一个碗口大小的深坑里 。道一曾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，他说这是留给他自己的墓地 。他用罗盘看过，他给这块地取名真龙眼 。

石碑上，苍劲有力地写着李成勇之墓几个字 ，孤城知道这是道一的字体 。碑下，有烧过的香和纸钱 。

放下十几朵黄白色的野花，孤城双膝跪地，深深地叩了三个响头 。

“ 老李大叔，孤城来看您了 。

山中的蝴蝶，翩翩起舞 。

孤城没有哭，只是静静的坐在坟旁 。他尽力的回忆老李大叔的容貌，但记忆里满是模糊的身影 ，还有偶尔想起他的只言片语 。

孤城站起身，微笑地抱住李成勇的墓碑 。

身后，传来汪汪几声狗叫声 。

“ 大黄 ！

那是李家的大黄狗，很通人性 。它对着孤城摇头摆尾的同时，又仰头对着天空哀嚎几声，这种反常引起孤城的察觉 。

没等孤城思考，大黄狗便转身冲向后山而去，孤城的神经一紧，立马拔腿紧跟其后 。

穿过一座简易的木桥，满是鹅卵石的清澈水塘，水面上的蜻蜓正轻盈地着点水 。

李家那两间石头茅草屋，在晨雾的缭绕里变得格外的亲切 。

孤城冲进院子，除了他急促的心跳和呼吸，屋外感觉不到一丝生气，一丝烟火 。

门边那口沉重的石磨，仿佛荒废了多年一般 。

难道，李家大婶想不开？孤城不敢往下想 。正当他慌乱之际，大黄狗从里屋叼着一张发黄的纸出来 。

孤城接过纸张，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 ：

老道、孤城 ：

我走了，去找大同，不要挂念，桌上有五块钱，作为老道接回成勇的答谢 。

李家妹子字

“ 大黄，走！

被孤城推醒的道一，醉眼朦胧 。

“ 道父，李家大婶，她走了 ！

“ 什么？！

道一大惊，但他的赶尸匠身份，即刻又让他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。

“ 道父，我们怎么办 ？孤城焦急的问 。

道一把信纸和五块钱放桌子上，三角眼里阴晴不定 。大黄狗揺着尾巴狂叫，它的焦急一点也不输给人类 。

“ 老李妹子既然要去找大同，那么就让她去吧 。

“ 道父，难道我们不应该把老李大婶追回来吗？

“ 追回来？凭什么？李家妹子可是军属，她有权利去部队上看望自己的孩子 。

“ 这…… 。

“ 如果她找到大同，部队上会照顾她，毕竟老李走了 。

“ 虽然大湘西解放了，但还是有像刀疤那样的漏网之鱼，您不怕李家大婶有危险吗？

道一看了看孤城，似乎看出他的心思：“从你的眼神里，我分明看到你想去保护李家妹子的冲动，是吗？

“ 是 ！孤城斩钉截铁的说 。

“ 如果遇上坏人，你可有本事应对？

“ 没有 。

“ 羽翼未丰，怎可翱翔于天际？

“ …… 。

道一一席话，让孤城无言以对 。

解下墙上的碗，道一满上酒，一口喝干净；脚下的大黄狗，一脸的绝望 。

“ 好吧，道父也不想你做一只井底之蛙，那就带你出去走走吧！

道一的话，差点让孤城跳起三米高 。

“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，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。出门在外，守住自己的本心，不能做鸡鸣狗盗之徒 。

“ 孤城谨记道父的教诲 ！

道一权衡再三，他也觉得不能坐视不管，毕竟李家和他有几十年的交情 。对于道一的决定，孤城和大黄狗自然是欢天喜地 的 。

“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，湘西这么大，最终能不能赶上李家妹子，这就要看缘分了 。

“ 道父，公道自在人心，我们只要尽力了，至少无怨无悔 。

道一的三角眼由阴晴不定，变得坚如磐石 。

“ 事不宜迟，收拾行李出发！

孤城明白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。

道一收拾行李的时候，顺便带上赶尸服，摄魂铃，咒符等。他觉得，这是赶尸匠的饭碗，到死都不能放下这些家伙事儿 。

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，放着二十多年来赶尸的报酬，一百多银元和一根金条 。那根唯一的金条是他为一个乡绅赶尸得来的，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。道一抚摸着李家妹子给的五张一元的第一代人民币，突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。

孤城这边的行李简单，几件衣服，一只只有半边的玉 ，那是他从小和雨烟分别时的互赠 。

玉为青白玉，圆形，中间镂空，质地饱满圆润，这是江家祖上世代相传下来的老物件 。

有一次，两人一起玩过家家时不慎摔成两半，五岁的两个人认为这是天意，便瞒着大人私定终身 。有种待我长发及腰，你来娶我可好的意思 。

孤城有时也觉得造化弄人，好好的两个人，竟被时代的波涛汹涌无情的拍散 。

男人的青春像一朵向日葵，永远都朝着太阳的方向 。

男人的初恋像一只小舟，永远都流浪在爱人的海洋里 。

孤城的记忆是泥泞的，他奋力挣扎，但怎么也想不起江雨烟最初的模样 。

道一，吹响了出发的号角 。

当太阳的光照进屋里，后山李成勇的坟旁两父子前来道别 。

道一上前用手抓了把新土，此去人海茫茫，不知道几时回来 。

一把新土一杯酒，算是对故人最好的怀念 。

“ 孤城，给老李倒杯酒 ！

坟茔后，小泉水上挂着一道淡淡的彩虹 。

断头崖的天空格外的晴朗，瓦片云缓缓的流动着 ；这是故乡的云，离开时一脸的乡愁 。

孤城心想，十六年了，不知不觉走过了十六个春夏秋冬 。十六年来，他只觉得穷乡僻壤的断头崖就是一个不毛之地，但离开时又觉得断头崖是一件弥足珍贵的古董。这里就像一把烙铁，那种烙痕被深深地烙入，每个即将离开的游子的心底 。

大黄狗在前面引路，时不时的三步一回头 。

“ 道父，能带上大黄吗 ？

“ 路途遥远，带上它是累赘 。

“ 断头崖没人了，让它回去会不会饿死 ？

“ 这就要看它自己的造化了！

孤城叫回大黄狗，依依不舍的摸了摸它的头：大黄，我和道父有使命在身，你乖乖回断头崖等我们回来吧 。

大黄狗似乎听懂孤城的话，它没有犹豫，很快便消失在来时的路 。

“ 道父，大黄好孤单 。

道一叹了口气：这个世上谁又不孤单呢 ？

重重叠叠的山，弯弯曲曲的盘山小路，七零八落的鸟声 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山风呼呼的吹 。

“ 道父，我们这是去凤凰吗？

“ 对，这条小路只能去凤凰 。

道一的三角眼又阴晴不定起来，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。

“ 不好！

“ 道父，怎么了 ？

“ 大……黄……，它死了！

“ 您怎么知道的 ？

“ 道父已经感受到了它死亡的魂魄 ！

等两个人赶到李成勇的墓前，大黄狗已经头破血流的倒在墓碑下 。

孤城第一次看到大黄狗的忠烈，他含泪默默的把它埋在李成勇的坟墓旁……

虽然有长年累月的匪患，国民党反动派的集结，让凤凰民不聊生，水深火热 ；但现在好了，解放后人民开始安居乐业，衣食住行慢慢恢复，小商小贩云集，各种小手工艺品琳琅满目，大街小巷生机勃勃 。从人们洋溢的表情可以知道，这种幸福感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。

临近凤凰，两个人已经走了一天的时间 ，又累又饿的他们，隐隐约约能看见奇峰山、奇峰寺 。

地里劳作的耄耋老者，看见道一就问是不是去作法接人；出于礼貌，道一只是敷衍他几句，陪他寒暄一下家常 。

孤城没有心情听，他此时的心早就飞到凤凰城中 。

古城凤凰，建筑古色古香，赏心悦目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，好不热闹 。断头崖和这里相比，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。

两人来到一个叫凤凰楼的饭馆，掌柜见是道一，连忙上来擦桌子倒茶毕恭毕敬 。

孤城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尊敬他的道父，他的心里还是替道一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。

道一点了大锅盘鳝，湘西焖田螺，血粑鸭 。

菜上桌，孤城连见都没见过 。他瞬间觉得自己是一个土鳖，一只井底之蛙 。

饿到两眼昏花前胸贴后背的孤城，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，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。

道一看着心疼，这孩子和自己相依为命十几年，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，大多数时候都是粗茶淡饭，有时自己外出赶尸十天半个月，都是李家妹子帮忙照顾 。所以说，李家妹子是他亲娘也不为过。道一总觉得对不起他，毕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。

“ 好吃吗？

“ 好吃 。

“ 好吃就慢慢吃，小心噎着 。

“ 道父，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！

凤凰楼边上，说书先生正在说四大名著之一的《水浒传》，台下十来个小孩听得津津有味 。

道一他们正吃着饭，邻桌的两位大叔，你一言我一语，开门见山的起底大匪首彭玉清的小历史 ：

彭玉清外号灵鸡公，芷江公坪桐树溪毛栗坡人 。父亲外号彭鱼脑壳，他是当地一大地痞流氓，因被族人憎恨所杀 ，彭只能随母亲去芷江帮人洗衣服打零工度日 。

彭十三岁时扮猪吃老虎，溺杀一名国民党兵，抢得长短枪各一把 。

让彭名声大噪的是他血洗黔阳古城，他联合麻阳匪首龙飞天，明目张胆的进攻国民党重兵防御的黔阳城，六十二师师长夏日长来援，半路听说守城的戴照明跑了，他也打了退堂鼓 。五百多匪众，吓退国民党一个整师 。

黔阳城成了人间地狱，血流成河，四万多人的黔阳城，后来只剩下一万多人 。

直到共军剿匪，47军的黑老虎劝其放下屠刀，立地成佛 。他不仅不听，反而更加气焰嚣张，公然在高庄的枫坡、牛坡、黔城对剿匪小部队进行伏击 。

等到共军进驻桐树溪、高庄、公坪一带，大军压境他才慌张 。夏至时节，彭和向岩洛在四印坡集结 。

四印坡地处芷江、怀化交界，地形险要，仅一条小路通往山顶，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。共军久攻不下，灵鸡公却在山顶的瓜棚里吃西瓜 。

共军恩威并重，宣传政策，张华、周刚先后投降 。

见大势已去，8月中旬，灵鸡公和向岩洛商议逃往贵州 。于是，带上家眷和二三十手下往牛轱坪泥田方向逃窜，被农民发现报了驻军，共军对他围追堵截 。

走投无路的灵鸡公，带上妻儿跑到瓦溪铺彭家院子，以为族人会收留他，没想到连族人都要抓他，慌乱之下丢下妻儿逃了 。

最后，黑老虎用计在地瓜地里把他擒获 。

审判大会后，灵鸡公被处决，结束了罪恶的一生！

这种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，得到整个凤凰楼食客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。

凤凰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，有两个头戴草帽，衣衫褴褛的人引起道一的注意 。

这两个人看着不像庄家汉，也不像外乡流浪的乞讨者，具体是什么人，道一也说不上来，但直觉告诉他，这两个人不简单 。

只见那两个人站起来，走到那两位大叔桌边，把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放在他们的面前 。

刀疤！道一惊愕 。而他身边那个人，一定就是飞天蜈蚣 。

看过纸条的两位大叔，脸上刹那间变得煞白 。

两位大叔不知所措，惊魂未定之际，道一上去接过纸条，只见上面写着：

你们两个这么能说，小心舌头被割去喂狗 ！

道一追出来，两个人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。

“ 道父，他们是什么人？孤城追出来问 。

“ 刀疤和飞天蜈蚣 。

“ 什么 ？！

“ 冤家路窄，老李就死在他们手上！

“ 我们要为老李大叔报仇！

孤城的话斩钉截铁，双眼里冒着烈火 。

道一揺揺头，说：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，他们有枪有暗器，身手了得 ；加上诡计多端，如果和他们硬碰硬，无非就是鸡蛋碰石头 ！

“ 那怎么办？

“ 不论是斗智还是斗勇，我们都处于劣势 。

“ 两只丧家之犬 ！

“ 打铁还需自身硬，无须扬鞭自奋蹄。

道一怎么也没想到，能在凤凰和刀疤他们不期而遇 。这两个人来凤凰城纯粹是避风，还是有什么目的，道一猜不透 。

“ 道父，我们可以去追踪他们 。

“ 他们身手敏捷，神出鬼没，怎么追踪？

“ 这么说来，我们被动了 。

“ 但这两个人，都有各自的弱点 。

“ 弱点？什么弱点？

“ 刀疤好酒，飞天蜈蚣好色，都说酒色头上一把刀 。

孤城喜出望外，问：“ 道父，您有什么良策了吗？

“ 有机会把他们分开，逐一击破 。

“ 怎么击破 ？

“ 无非是一个用酒，一个用女人 。

“ 万一他们不上当呢？

“ 再怎么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一天，百密一疏 。

“ 道父，万一您的计划都用不上呢？

“ 那就顺其自然 ，有时计划赶不上变化 。

孤城点点头，他知道胜利的曙光永远不会缺席，报仇的事只能交给时间 。